三柱清烟。

11

高一开学后的每一天一直很平淡。

在二宫母亲的极力要求下，大野会在二宫家度过周末。

每到大野来家中的前一天，二宫的心总会小小地悸动。他会对着镜子练习，练习用什么样的神情迎接大野智；他会想这周要和大野说些什么好；他还会努力让自己不那么容易害羞，不那么容易被大野智的一两句话打败。

做是做了，但实际情况却完全跑偏了。

从大野和家人道过好，踏入自己房间的一刹那，二宫脑子里的弦就啪地崩断了。二宫会以最快的速度锁上房门，然后将大野抵在门上，腻腻地吻他。

大野则会在他快要喘不过气时，恰到时机地退出。然后将二宫压倒在床上，继续吻住这个脸色还是潮红的少年。

二宫的唇湿湿热热的，好像就是专门等着大野来品尝一样诱人。

接吻的时候，大野一直睁着眼，看着二宫湿漉漉，含着星辰般的眼睛。二宫则会羞地向别处看，但即使这样，还是逃不过大野的进攻，不久就投降了，一刻不停地互相注视着。

但是让大野心跳加速的是二宫白色制服下隐约可见的皮肤——已经燥热地发红的皮肤。

所以每次当两人都有些天旋地转时，大野就会慢慢放开二宫，转而去亲吻他的脖颈，锁骨，后颈。一处也不会放过。他是那么小心翼翼，似乎在擦拭一件工艺品一般仔细。

大野还喜欢二宫下巴上那颗恰到好处的痣，有时会伸出舌头象征性地碰一下。

这时二宫发颤的反应就更有趣了，大野智是这样认为。

大概直到两人被喊去吃饭之前，就只在以上的情形中不断循坏。

不会有任何再过火的举动——最过分的一次大野不小心扯开了二宫的衬衫的两个扣子，二宫瞬间脸全红了，大野也有点不知所措，最后就这样草草结束——就像约定俗成一样，谁也没说，但谁都懂。

他们能做的，也只有这些。

再加上夜晚入睡时，大野会和二宫裹在被子里继续腻歪一阵子。

然后就熄灯了，大野听着二宫均匀的呼吸声逐渐进入梦乡。

周末运气好，会有家里只剩他们两个的时间段。

当然是不会浪费的。

天气好，他们就骑车出门，不到天黑家里来电话绝对不回来。就算回来一般都是浑身上下脏兮兮的，要不然就是灰头土脸。一起洗个澡再一起入睡。

天气差，他们就躺在床上聊天聊地，从楼下的猫一直聊到美国西海岸的风。他们不会谈明天或者是后天的事——未来的事一律是被禁止的——如果被提到了，虽然从来都只是二宫不小心说漏嘴，对话一定会立刻静止。

接着大野就在二宫嘴唇上咬一口，说一声你犯错了，便若无其事地继续对话。

对话最后都是以二宫先说着说着就睡着了结束，大野却丝毫不在意。

青春期的两个人偶尔也会遇到心理和生理上的问题。

这时的二宫是最为别扭害羞的，然而最后都是任凭大野帮自己解决。自己一个人捂着脸不敢睁眼面对现实。

大野就主动很多，会冲二宫撒娇，说腻歪的话，磨到二宫同意为止。

但是结束也就是结束了，虽然会出现头脑发热的状况——也是极少数。

然后再到周末最后一天的夜晚，两个人通常都不会早睡，二宫会打游戏，大野就和他背靠着背翻看画册，时不时拿起画笔在素描本上勾勒两笔。

直到谁都扛不住困意了，七零八乱地在床上睡着。

可是第二天早晨，不管二宫醒得有多早，都只能发现自己身上好好得盖着被子，躺在没有大野智的床上。

二宫把头埋进大野睡过的枕头里，深呼吸了几次。

于是这一整周，他又开始不断的想念。

12

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到高三毕业前一天。

那个有点飘雨的周五。

二宫吹着口哨从学校一路打着伞蹦跳回来——他才填完毕业志向。

他是最快一个交给老师的，因为他毫不犹豫地填上了大野智所在的大学。即使他的成绩足够优异去更好的地方。但是他不在乎。

母亲还没回家，二宫想先进房间打会游戏等大野回家，顺便想象一下大野听到自己的志向之后会是什么表情。

就在他推开房间门的刹那间，二宫感到被人一下死死抱住。

大野智！

还没来得及搞明白他为什么会在这里，二宫就看到自己的衬衫被粗暴地扯开了。接着自己的嘴唇就被咬住了，裸露的后背，腰，胸口，都被大野的手一处不漏的抚摸了遍。

大野的动作从来没有这么急躁，这么粗鲁。当他啃咬到二宫的身上时，甚至有些让二宫发疼，咬紧了牙关。二宫感到胸腔里有什么正在蠢蠢欲动，下一秒就要爆发出来。

不等这种感觉被释放出来，大野就停下了。

二宫先是愣了一下，然后就明白了。

大野智如此出格过火的举措就好像信号一样，唤醒了自己内心最抗拒的记忆。

他感觉天旋地转，腿都有些不得力，整个人跪坐在了地板上。

大野也立马倾下身子抱住了二宫，二宫这时候才发现大野脸上是带着伤的，胳膊上也蹭破了几处，还带着淤青，头发更是乱得失去了原来的样子。

二宫在心里祈祷，希望大野只是……

“和也，他们找到我了。”

“和也，但是我放心不下你。

和也，二宫和也……

我要走了。

你骂我吧。“

13

二宫和也不知道究竟过了有多久，他才把眼里的泪逼回去，嗓子里好像有针刺。“混蛋……”

“你再多恨我一点。就没事了。“

“怎么可能。”

二宫咬牙切齿地捶了大野重重的一拳。

“和也，我是为了你才……”

“我情愿受伤，他们要做什么我也可以扛，我不要你替我……”

“那你的家人怎么办？你的未来呢？”

“那你呢？”

“我早就只剩碎片了。“

大野轻描淡写地说。

“我不想你也变成它们的一部分。”

“从你吻我的时候我就已经是了，并且永远是了。”

“我错了，和也。”

二宫紧握拳头，指甲嵌进了肉里。

“我撒谎了。是我喊你的名字被他们听到的。”

“我也撒谎了。我根本没有去上大学。“

心里又被狠狠扎了一下。

良久，二宫开口。

“大野智，再多陪我一分钟，好吗？”

大野听话地将怀里止不住颤抖的二宫又搂紧了一点，然后亲了亲他的额头。

感受到怀抱的缩紧，二宫抬起头，看着大野智。

“求求你，别走。”

和也，你这样说，我就没法放开了。

14

看到大野智的背影一点点消失在路口时，二宫才有一种眩晕般的真实感。

他追了出去，却被雨水模糊了视线。

到最后，临走了都没有勇气给他送一把伞。

当这种可怕而有致命的真实感一点点吞噬了二宫的全身时，一阵翻天覆地的绞痛袭了过来。

像海啸一样把人淹没。

他又开始了止不住的颤抖，甚至连擦眼泪的手都在发抖。

最后，他胡乱逃了出去。能离大野智多远，他就跑多远。

管他往哪里跑，二宫一直跑到嘴里充斥着血腥味才停下，看到附近是一片繁华的街景，来往的车辆行人嘈杂不堪。

没有人会在意自己。

二宫终于放心地放声大哭起来，一边哭一边发疯般捶自己胸口——实在太压抑了，简直连骨头都要碎裂了。

雨不知什么时候倾盆而下，伴随着滚滚而来的雷声，炸在二宫耳边。

没有大野智在身边，他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地哭了——他极度恐惧大野智厌恶自己的软弱爱哭，所以他从来都只敢憋在喉咙里，忍得生疼，忍得脸红——然而现在这幅狼狈邋遢的模样在路人眼中不值一提。

大野智讨厌自己没长大怎么办？

大野智讨厌自己孩子气怎么办？

大野智讨厌自己的任性怎么办？

大野智讨厌自己的伪装怎么办？

大野智讨厌自己的成长怎么办？

大野智讨厌自己的扭捏怎么办？

大野智其实不喜欢自己怎么办？

自己告白后被拒绝了该怎么办？

这些曾经一度让他日夜不得入眠的问题一瞬间涌入了脑海，又瞬间被排山倒海的痛觉冲的干干净净。

——大野智根本没有给自己留实践的机会，就像流星一样飞快地走了。

大野智已经彻底离开自己了。消失了。

再也没有人，

再也没有人，

再也没有人——————

二宫撑着路边的台阶站了起来，任凭雨水打湿他的前发，敞开的衬衫，冲走身上所有大野智留下的痕迹。

雨下得更凶了，道路上一阵惊慌失措。

二宫却更加漫不经心起来，他像被抽去了灵魂一样，一瘸一拐地逆着人流往前走着，不断地被伞边刺破脸，被重重踩到脚，被恶毒地咒骂。

他都一点不在乎了。

如果不是自己那么纠结，那么别扭——

他们可以不用偷偷躲在房间里拉上窗帘接吻，他们可以不用互相克制地拥抱；

他们可以肆无忌惮地在一起，可以约会，说情话，接吻，做爱。

都怪大野智太好了，自己从见到他的第一面起就陷进了那无穷无尽的温柔里。

他的温柔像海一样。

而自己的倔强就像荆棘一样刺人。

二宫想回到那个阴雨绵绵的早晨，想看到那个笑的含蓄而又灿烂的男孩。想趴在他肩头，想圈住他的腰，想勾住他的手指。

但是他眼睁睁地注视着自己深灰色生活中唯一的阳光一点点，一点点，一点点消失。自己竟然是那么无力，连一丝挽留都没有做出。

岁月太无情了，但是他又对这其中那些诗篇般有味的记忆忘不掉。

然而绕了一圈，他又回到了原地。

自己大概一辈子都对大野智恨不起来，他只能竭力忘掉他，抹去所有关于他的记忆，所有和他在一起的经历。

这时二宫才发现，没了大野智，自己的人生竟然这么单薄，乏味，平淡无奇。

第一次被欺负，第一次大哭，第一次埋下时光胶囊，第一次熬夜，第一次吃醋，第一次闹别扭然后挨饿受冻，第一次别离，第一次重逢，第一次接吻，第一次……居然无一不和大野智挂上了等号。

这样跳跃而凌乱的思维让人脑仁发痛，二宫和也走累了，倒在一处就冷得晕过去了。

“大野智，我爱你。”

失去意识前，他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得见的声音说。

没有人听得见就好，他也只是安慰自己。

Last Memory Part

二宫和也梦到自己的未来，没有大野智。

他有些愉悦地睁开眼睛，却又发现自己错了。

衬衫被人整齐地扣上了，还披了一件厚外套在外面，外套分明是他最熟悉的款式。

但自己还是睡在路边。

这大概就是大野智如此恰到好处的温柔——再深一点就会难以自拔，再浅一点就会觉得残忍——你永远不知道什么时候，就已经被陷在其中了。

二宫和也站起身，抹了一把脸。

人生也可以有味。